睡不醒

初春已至,冬雪渐融。

宝钗独坐窗前,细做针线。又想院里的梨花该开了,可以给颦丫头做些梨花糕解解馋。

贾家没落后,薛家一损俱损,本就不稳的根基更是如雪山崩塌,所剩无几。幸而还有零散的几间铺子和忠仆几个。薛蟠虽省事些了,但早年的放荡不羁已成为习惯,难撑起家业。宝玉更不必消说,早早出家,独留宝钗守空闺。

如此看来,如今的薛家已是全靠宝钗苦撑的空壳。

宝钗正计算着近日的开支,家中金银已当了好些,几间铺租迟迟未收起。那又如何,世事无常,能保全自己已是万幸,强逼他人也不是薛家该有的作风。

忽闻几声咳嗽,宝钗忙放下手中物什,循着咳声进屋。

黛玉身形比以往更为消瘦,面如金纸,就着宝钗的手喝了几口水,抿嘴笑笑:“劳姐姐费心了。”

缓了缓,又张嘴想说些什么,宝钗看着她,一愣神,榻上又只剩几件旧衣。

宝钗低头看看手中空碗,沉吟半晌,苦笑摇头:“竟是忘记倒水了。”

贾家没落后,宝钗怜黛玉在贾府中无人照料,便不顾薛姨妈阻拦,接黛玉来同住,也算不负往日金兰契。

薛家亏空,黛玉住进薛府后,许多滋补的药材也从俭而用,原就是续着的命,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。

宝钗看在眼里,愁在心里。只恨自己无用,将颦丫头接了来却让她如此辛苦,只得在之前药铺剩下的药找些,节俭些用。

薛姨妈看着,也疼在心里,只一味的叹气。

半夜,宝钗在房中算账,指尖划过算盘哗啦地响,眉尖也愈发蹙起。

薛姨妈心疼,寻了件褂子给宝钗披上:“这才初春呢,天多冷,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。这些事本就不该由你这般费心费力,可惜你哥哥不省事。唉,作孽……”

宝钗转头安抚薛姨妈:“妈,你别急,田家的说过几天就把铺租送到,高家的也还了些,还有三个月的……哥哥最近出去经商也辛苦,又没个好嫂子照料……”冷风哗哗地吹,窗纸沙沙作响。

“啊,这窗纸也忒不结实,过几天又该换了。”宝钗起身关好窗,抖抖褂子,“妈,这褂子还是留给颦丫头吧,她身子骨不好,又怕冷,可禁不起这冻。”

薛姨妈一怔,又慢慢地哀了脸色,只应了声好。

“你也太想着你林妹妹了。”

宝钗其实总会想,颦儿这身子好一阵歹一阵的,终究不是法子。

有时又念起往事,那些年住在大观园里头,与众姐妹嬉戏欢笑。只后来姑娘们嫁人的嫁人,出家的出家,如今散的不成样子。

又想起她跟宝玉成亲那会儿,贾家已是大厦将倾。那段时间忙前顾后,都没来得及去看看颦儿。颦儿那段时间应该是好些的。

想起紫鹃说要去南边陪伴林姑娘。她看着那沉沉的棺木被抬到船上,那船渐行渐远,恍惚间,她又看见颦儿在船上朝她招手。她想去见见颦儿,叫她别在风口站着。可刚走出去,身子一栽,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醒来时,就看到一屋子的人,太医絮絮叨叨地在说话,妈妈哭着宝丫头不中用了,贾母王夫人等也在抹泪,她头疼,也不想说话,只冷冷地看着。

他们说,颦儿早就走了,其实她都知道。可有时,颦儿却就在她眼前,那么真真切切,冲着她笑的颦儿,怎么都说她不在了呢。

她常常想起,当时在滴翠亭脱口而出的颦儿,蘅芜苑中黛玉羞红的脸,夜宴时陪饮的那杯酒……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太多太多的事,随着黛玉的离去,和青春年华的落幕,一并结束了。

夜深,宝钗回屋,看着黛玉熟睡的模样,欣慰笑笑。睡下揽过黛玉,轻轻揉开蹙起的眉。小声念叨:“我的颦丫头呀,怎么能不要我呢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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